我一直認為:認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。
以前上班的證券公司叫「昇豐」,它在2009年結束營業了,而早在2007年它就裁掉了研究部,身為研究部經理的我也就跟著byebye。一家證券公司沒了研究部,就像沒了大腦的人一樣,只剩下消化與循環系統,活著也不算活著了。

這家證券公司是茂矽集團的孫公司:茂矽集團下有個茂福投資,茂福是昇豐的最大股東,當初成立這家公司就是為了處理茂矽集團的股務代理,茂德在2000年掛牌的時候,就是它處理的,之後就是科技股泡沫,過不了幾年,DRAM產業被韓國打趴在地上,茂德也下市了。
當初我進這家公司時,有個朋友─就是台大附近那個Lamour咖啡廰的老闆─因此去買了茂矽的股票,後果當然可想而知。但如果他及時認錯,也不過就賠那一筆投資而已。

沒想到他居然動了氣,他說: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。殊不知狂風暴雨中,跌倒了就應該先躲避,勁草不是靠挺直腰在撐的。

一路往下攤平的結果,愈攤愈平。那時我還是個菜鳥,根本看不清事情的真相,雖然從來沒有叫他去買茂矽,但「我不殺伯仁,伯仁因我而死」。
還有一件事就更難脫其咎了。
剛進公司時我也懷抱著一夕致富的美夢,聽了當時經理的分析報告,說楠梓電的前景會有多好有多好,就去買了它的權證。自己買不打緊,還叫當時的女友一起買,結果雙雙慘死,最後帶著愧意分手了。

E(R)=ΣPi.Ri

小資族玩權證「風險有限,獲利無限」,聽你在屁屁啦,期望值的預期報酬,前面還要再乘上機率好不好,只說預期損益卻完全不提機率,根本是挖坑給人跳,買權證一開始就先付權利金,可說是未贏先輸,現在證交所帶頭喊出這種廣告詞,居然有臉說年輕人都不投資,恁娘卡好咧!

如果有個山洞,進去的人都沒出來過,還會有人想進去嗎?

講到這點就不得不提當時證券公司的董事長一下,他叫謝士滄,現在不知道在哪裡了。
那時公司的操盤手也不資深,負責做茂德跟南茂的market maker,開會時老闆問他怎麼做,他答:「啊就高一點掛賣價,低一點掛買價,給想買想賣的人成交。」他也是台南人,講起話來就是有一種熟悉感。
這番話很合理吧,哪個market maker不是這樣做呢?
沒想到老闆說:「錯了錯了,你要在低一點的地方報賣價,高一點的地方報買價,讓參與者有賺頭,他們才會持續進來,創造市場深度,這樣要炒作要出貨,才會有量。」
嘿,薑果然是老的辣,當時的茂矽每天成交量都是幾十萬張,週轉率高達5%,意即以平均來說,20天後所有的股東都換過一輪了。這跟釣魚時先灑魚餌,不是一樣的道理嗎?
但是一家科技公司的操盤手這麼精明,本業又如何呢?
後來茂矽董事長胡洪九,跟當初出資的大老闆─太電孫道存又扯翻了臉,為了誰該負責當年掏空太電集團的事吵得不可開交,要依我的看法,根本是一丘之貉,誰也脫不了干係,只是證據到哪裡的問題而已,不曉得胡洪九現在是不是還要每週到警察局去報到,資訊很久沒更新了。
這跟認不認錯到底有什麼關係呢?
我再說一個故事好了。2001年威盛跟英特爾因為晶片組的侵權官司吵得沒完沒了。哼,市場在飆的時候都不來告,威盛推晶片組還不是搭英特爾的CPU,那就沒事。市場一反轉魚不夠吃了,就開始互咬起來,果然商場沒有永遠的朋友啊!
那時我的主管跟威盛的發言人鄭永健是好朋友,時間點我記不太清楚了,據說王雪紅在美國跟英特爾談和解的時候,鄭永健把手上的股票賣光了(或是一大半?),結果王雪紅打越洋電話告訴他談成和解時,他是含淚發新聞稿。
有沒有含淚當然是我的形容詞啦,難道說心在淌血就真的是在淌血嗎?只是說“天家”不惜下人苦啊!
我有另一個朋友是室內設計師,他到威盛的一個工程師家做裝璜時,那個工程師眉飛色舞地說:「終於要一吐悶氣了,我們現在的專案一推出來,一定會轟動,股價就會漲,威盛就能重回股王的地位…」blahblah,後來果然創造了一個股王,但不是威盛,是宏達電。
怕被告我只能說是個人懷疑:王雪紅把威盛工程師辛苦工作的成果,轉移到一家股權更集中的公司,獨享了股價飆漲的好處。
難怪老前輩說:不要看一家公司的財報,不要看它的產業前景,不要在乎短線的股價,要看它的經營者。什麼人玩什麼鳥,把戲都是同一套。這樣你明白我為什麼多年來一直推薦台積電了吧!
威盛從股王跌到個位數,請問宏達電的股價歷史長什麼樣呢?跟威盛曾經的走勢是不是很像呢?
這樣你有知道一點點我所謂的認錯是什麼意思了嗎?
再舉一個例好了:
1999~2000科技股狂飆的時候,中環錸德的股價都好幾百,什麼公司都想擠到23xx, 24xx裡面去,那時有什麼精碟、訊碟,到2000年下半開始狂跌時,市場稱它們是「精通跌停」跟「迅速跌停」。
這個訊碟不止是很會跌,它的老闆呂學仁還渉及內線交易,自己知道公司業績不好,趁早把持股賣了,有沒有放空自己公司我就不知道了,總之是被起訴判決定讞,後來還查出以海外公司掏空,跟老婆陳慧晶兩人都被判刑。
然後呢?2007年訊碟減資,引進特定資金,換了個名字,叫做吉祥全,那時我正在投顧業當分析師,也就是所謂的名嘴。同業有個分析師叫鄭光育,每天跟跳針一樣「禾昌、佳必琪、吉祥全」「禾昌、佳必琪、吉祥全」「禾昌、佳必琪、吉祥全」,這個分析師還真好當,copy & paste就好了。
他不講基本面,只會喊漲,結果跌了居然說「老師會保護你們」,恁娘卡好(今天居然罵了兩次),原來背後金主是羅福助,現被通輯逃往大陸,兩年前還出現在澳門賭場,鄭光育則是被判刑14年。
這樣你有知道認錯多重要了嗎?要認識自己為什麼跌倒,不要老是跌在同一個地方。
不要怪別人,不要怪環境,不要怪天氣跟誰執政,錯一定在自己身上。
程式交易最大的好處其實不是幫你做到人力做不到的事,而是它會鉅細靡遺地把每一筆交易的原因、過程和結果記錄下來,這樣才有辦法檢討錯在哪裡,對在哪裡,該修正的就能修正,不然永遠不知道自己死在哪裡。
今天會講到這個,是因為讀諾貝爾文學獎得主─大江健三郎的書,他批判自己的政府(日本)纂改教科書,抹去入侵中國與屠殺婦幼的史實,還矯言拖辭不肯正式道歉,甚至在朱鎔基訪日時居然有人提問:「你們到底要求日本謝罪要到什麼時候?」,朱鎔基則回答說:「我們不會一直要求日本道歉,道不道歉是日本自己的問題。只是希望你們再多想想。」我覺得朱的回答很好。
大江健三郎說:「要日本自己謝罪為什麼很重要呢?這是為了日本的光榮。你一定會對霸凌的人很痛恨吧,如果他還拒絕承認自己做過那樣的事,就更令人討厭了,只有道歉能稍稍拾回一點尊嚴。」
我覺得根本就不是那樣,做錯事就是做錯事,再多的道歉也於事無補,發生就是發生了,難道德國人不斷地為屠殺猶太人道歉,就能重拾光榮嗎?一點也不。
對已發生的事道歉,誠心誠意的認錯,是為了以後不要再犯同樣的錯。現在德國境內如果有人說亞利安民族最棒,一定會被人唾棄檢討。對過去所犯的錯誤不承認,怎麼能期望他以後會改呢?只有認錯才能檢討,才能改正,不知道自己走錯路的人,永遠走不出那座黑森林。